oasin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不常在

Casablanca 24

残忍使恋人的灵魂更炽热。

——《火:鲁米叙情诗》


Part III Downfall (2)

三·下坠(2)


24


“是的,如今我很好,哪怕偶尔的头疼也不会对生活产生任何影响,多谢您的关心。只是我记得,我们的合作似乎早已经结束了。”

面对这位不期而至的访客,阿周那使得自己表现得如常一样谦和有礼,哪怕这女人笑意背后透露的东西,令任何一个尚有良知的人都难以忍受,而对方好像看透了他掩饰起来的不安一般——尽管她也清楚,自己的存在本身对于多数人类而言就是最大的不安。

然而她还在微笑着,音貌似是东方神话中本是狐狸的女妖怪。“不用,您千万不必客气,我高扬斯卡娅随时恭候。顾客至上可是NFF建立以来的服务初衷,怠慢了任何一位会员都可谓天理难容;”女人说这话同时,无框镜片后的金色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复健进行得如何了?毕竟当初您的情况可并不好,医生怎么说的……是了,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骨折连带枪伤导致右腿膝盖旧伤复发,情况很糟,而您却这么一声不吭地就自己改换了住所,我可花费了不少功夫才能进行回访与探问啊。”

“如您所见,多亏朋友的照拂,我的康复非常顺利,膝盖的恶化没有到来,如今后遗症也尽数消除了,”阿周那微微皱了眉头,“您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高扬斯卡娅全然不惧他语气中愈发深重的警惕之意,她挺直了脊背,被熨烫整齐的白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

“哎,我已经说了,只是前来关心而已,您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呢?”她伸手支着漂亮脸蛋,语词神态有如叹惋一般,“再者据我所知,当时您显露出来的后遗症,还包括因神经损伤致使手部控制不住地颤抖……是这样吧?”

见对方没有出声,只是紧盯着自己,她的胆子好像又大了一分,接着轻笑说道,“这一定让您很难受吧,因为这样一来,您引以为傲的狙击术算是毁于一旦了,该如何去杀死那位高高在上的仇敌呢?”

在那个人被提起的瞬间,阿周那纯黑色的瞳孔不可抑制地骤缩了一霎,刀锋一般的警告随着眼神递来,高扬斯卡娅这才识相地收了响。不过如她所想,他的礼貌和骄傲不会让自己当着外人发怒,只是能察觉声音明显压低了几分:“既然如此,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事先调查并且完善客户背景是愉快合作的前提,还请不必惊讶,所以说——”

她煞有其事地交叠双手,浅金的瞳孔笑意盈盈,“考虑一下嘛,就算是附加服务,需不需要一并解决掉那个男人呢?NFF机构的专业服务保证下手干净善后利索,而且目前的价格很划算哦。”

阿周那望着眼前这位民用军事组织的创立人,沉默并非出于不相信她的能力,他清楚高扬斯卡娅的手腕能做到何种地步,问题只是他不想。她看着他调整了气息,镇定地开口。

“我不知道您是从何了解到这些事情的,也不会再追究了,而我唯一要讲清楚的便是,”阿周那说,“这是我自己的恩怨和仇恨,女士。只有和那个人的事,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

高扬斯卡娅的笑意被某种带着轻视的神情取代了。她瞧着这个早就不再是孩子,却似乎仍未做好准备成人的年轻人,双眼微光闪动一般。

“那您的执着又是出自何种目的?”

“我的父亲被迫背上卑鄙之名而亡,我亦不想让卑鄙成为终结这段宿怨的手段,仅此而已。”

“好吧。高尚本就这个可悲年代少到可怜的东西,看上去你更是一个纯粹得天真的高尚之人,”女人有些不快了,百无聊赖似地道,“可卑劣一直是人类的朋友,你总有一天不得不承认,眼下只是一些和朋友闹不愉快的时刻而已。”

对方没有再对她的话语做什么反应,以至于高扬斯卡娅对谈话彻底失了兴趣,摆手告辞。在这不速之客离开的五分钟后,阿周那才从座椅上起身,用托盘将茶具移至厨房的水槽,而后他回过头,推开与厨房相连的阳台门,走到1940年如血的夕阳里。

距离他跟随凯尔特人回避不列颠空战来到北美已有半年了,11月末的南加利福尼亚昼夜温差大,比起英国的冬日远谈不上冷,至少白日的西海岸日照充沛,傍晚的风则有些昭示夜间阴凉的意味。阿周那深吸了一口气,在金色的辉光下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被风拂动的发梢。这是他做出选择的必然代价,他清楚那女人的脾性,这一切定然不会如此简单地结束,而他不曾畏惧要付出的是什么——除非是自己会在杀死那个男人之前倒下。


梅芙也对这事了解一二,隔天便是芬恩定期复查他身体的日子,她也一道前来里,交叠着双腿坐在那日高扬斯卡娅坐过的那个位置。芬恩检查过肌肉骨骼的运动能力和神经的反应,他又问了阿周那几个问题,而后对着女人的方向点头。

“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至于头痛,我想大概率是镇定药物的反应,代谢完毕就会恢复,这期间请务必注意充分睡眠和饮水。”他回应道,“再观察一周吧,想必您也察觉到,后遗症也已经基本痊愈了。”

将医药箱整理完毕,芬恩起身对着朝他表示感谢的青年致意,而后离开了这间公寓。梅芙的指节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看着阿周那坐到自己面前,歪了歪脑袋。

“还记得去年的平安夜,我和……我和小库来看你,却发现你不在自己的床上,”她语气跃动地诉说着,“从三楼的高度调下来,右腿小腿骨折牵动膝盖旧伤复发,加上枪击,还有落地时你用来支撑地面致使左手骨折;虽然那时候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可那受伤的膝盖骨完全不足以支撑你的重量。”

阿周那微微颔首,面色平静如水,即便是随着她的话语回忆起当时从床褥挣扎起身的场景也没有出声。

梅芙顿了一下,再开口的声音轻了几分,“然后我们在庭院的后门找到你,额头在摔倒中被磕破了,可怜又狼狈不堪地躺在那里,拐杖也摔在一旁,因为你发现自己的手没法停止发抖,别说杀死他人,连开枪终结自己的生命都做不到。这让你崩溃到无以复加,亲爱的。”

她还记得当时的阿周那在绷带和鲜血中颤抖的脊背,而现今的当事人只是对着她微微笑着。“多亏库·丘林当时就给了我扎扎实实一个巴掌,我才得以清醒了不少。”

“但是当时他下手确实有些重了,不过小库他——”到这里梅芙忽然停了一下,她显然情绪不悦地跺了下脚,皱起好看的眉头,“唉,你说究竟是为什么好男人总是要让淑女伤心呢?”

那日库·丘林难得没有和她一道来,这倒是很罕见的情况,阿周那不清楚她和自己的男人发生了什么矛盾,但很识相地岔开了话题:“也有劳芬恩先生为我的康复费心了。说出来有些失礼,不过知道他还有医师执照的时候,我感到很惊讶呢。”

梅芙双手托着脸颊,语气还是显得闷闷不乐,“是啊,似乎是上一次战争爆发的时候吧,参加了被临时作为战地医院的教堂里的培训;那时梅芙亲还因为和病患的过分亲密接触,被修女赶出去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别忘了当男人每日在战场上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可都是靠女人们来维持这个黑帮帝国。”

阿周那无声地笑笑,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下一刻收起了那些小情绪,难得严肃地望着他。

“不如说你才是胆子大到令人吃惊,”她低声说,“也许你不明白,和那个女人接触的代价,可是高到无法想象。”

“可是我没有选择。”

阿周那眨了下眼睛,淡然回应道,“凯尔特人做出决定暂时从欧洲撤离,也是早在五月的时候吧,当时英国已经开始着手,为即将到来的空战开始加强防空措施;特殊时期运输一个伤员实在太惹人注目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想再让你涉险。”

“可是你选错了。”梅芙轻声叹气一般,他们不仅是简单的盟友关系,她更把眼前的年轻人当作一位可爱的好友,难免为对方走上歧路而担忧。但这已经是过去之事,不会必要纠结于此,她将一个皮箱放在桌上,按动其上的金属扣。

“鉴于我们还在持续冷战中,这周日就由你代替小库来陪我去个地方吧。这些天可得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箱子里面是一套冷灰色的西装,阿周那看毕之后便将其合上,抬眼看着面前的女人,“我明白了。顺便问一句,我的脸色是看起来很差吗?”

梅芙晃着脑袋打量了他片刻,从明显瘦削了的身体到纯黑的双眼,很坦诚地说道:“和之前没法相提并论,但总比在欧洲的时候好多了。”

得到这个答案,他浅浅地一笑。实际上后来医生证明了,手部发抖并非完全出自神经损伤,大部分源于心理障碍,于是他开始服用镇定神经的药物。这些药片让他每一日都如梦如醉,与什么都仿佛隔着一层半透明的薄纱,直到某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再次梦到了和那个男人的第一次相见,他意识半醒,被对方抱在怀里。从那之后,阿周那开始逐步回归清醒的现实人生。

那时他还未意识到,其实人生的清醒才是痛苦,也未尝领会到,他的害怕源自于不能再见到那个男人,而象征着他与对方最后联系的东西,也会如指间的流沙,在伤痛中灰飞烟灭。


不过眼下的第一要务,还是陪伴与情人陷入矛盾的好友出席活动,他依照嘱咐在剩余的时日里“收拾自己”,使得周日出现在梅芙眼前的样子不至于太不堪,显然后者对他的状态挺满意。

“今晚的晚会是一位苏联军官的夫人为了救助欧洲战场受害的妇女和儿童举办的慈善活动,”她穿着贴身的绸缎小礼服,身披亮白的皮草披肩,在赴往位于纽约市正东的长岛海湾途中说,“似乎是和一位友人合作,由其提供的场地。虽说这种场合,本应和我们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扯不上干系……可即使是我也希望能够早点回家。”

阿周那的余光望了她一刻,没有说什么。当时他还未能想到更多,直到下车以后跟着梅芙被引导着进入这栋位于长岛的别墅,他穿过高挑的门厅,进入铺着酒红色地毯的玫瑰色室内。

“别紧张,这里的恶党反正不止我们。”

似乎是察觉到阿周那的局促不安,梅芙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下一秒一声轻笑惹得她皱了眉头。

“恕我失礼,既然这样我想知道,除了您之外还有谁呢?”

说话的是一位女子,她靠在墙伸直身子,下巴微微抬起,深紫色的长发精心梳理在脑后,梅芙在看到那张脸蛋的下一刻瘪了瘪嘴,而后迈步上前。

“看来我得失陪一下,去和一位老朋友聊聊天了。”离开前,她压低声音对身后的阿周那轻声道。他自然不介意,无所适从是一回事,不过他还在那个男人手下的时候曾参与这样的晚宴,也不至于束手束脚,因此在有人朝着他挥手致意的时刻,他还是越过人群望去,接着认出了那曾有一面之缘的面孔,

“布拉瓦茨基夫人?”

这位娇小的女士拥抱了他之后,看着久别重逢之人心生愉悦。“真高兴您还记得我,”她说,“和上次见面相比,您看上去更俊俏了。”

“您却和当时一样美丽,夫人。”

阿周那回应道,面上依然报以微笑,可他内心知道海伦娜·布拉瓦茨基的赞美,仅仅是对他所犯之罪一无所知,否则她定然不会这样与自己微笑、拥抱,祝他享受今晚,像一朵一样重新回到人群中。

很快,他也重新找回了摇摇欲坠的体面,重新变回那个的冷静自如的阿周那,身处人群的阴影中;然而不久之后,他的冷静与自如被彻底击沉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场面让他完全丧失了所有理智与方向:宾客与人群之中,迦尔纳站在那里,那个男人穿着鲜红的正装,鬓发梳理整齐,他带着一如从前的淡然的神色,手持香槟杯与向他走去的布拉瓦茨基夫人交谈。

下一刻,那双目光穿透了宾客与人群,直直落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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