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asin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不常在

Casablanca 23

*总之先大反转预警一下


23


他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年,但还记得4月底的天气,也许是1935年,在印度新德里城区,豆大的雨点打在路面上,留下点点水痕。

气压低极了,即便是在这个国度,到了雨季亦是如此,一日最后的日照勉强撕开西边的乌云,为这片阴沉降雨的大地撒上些许亮光。

“现在您可以理解这一切了吧,我的朋友。”

一簇纯黑的雨伞彼此交叠着前行,身着暗色西装的人们在雨中前行着。他们中有年轻的政客与商人,他是个身体健壮、性情耿直的青年;还有些人是国内最大组织萨克塞斯的干部,他们的伞在风中微微倾斜,盖顶上的水珠成串落下,露出其下年轻教父的脸孔。

“若是草率处置长老们,有碍于对下建立信任,”他轻轻说,“终有一天我会落至无人可助的境地。”

“然而他们又是不得不处置的,你可不能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仁慈,罗泰耶。”

青年耸耸肩,很是遗憾的语气,“想想吧,让我们来好好算一笔账,朋友;您有多少非杀掉他们不可的理由呢?首先是他们不愿服从于你,其次,他们的势力之大已经涵盖泰半家族。”

“无论是头脑抑或实力,他们都有颠覆我的资质,况且据我所知,乌尔里克已经胆子大到从毒品上挣来的钱来扩张自己的势力了。”教父说。

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您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是前首领稳固组织的心腹,毕生的地位都不是从你手上换取的,同时再也没有提拔的余地。”青年接上他的话,“这么算下来,您还有退让的理由吗?”

教父一时沉默不语。

“还真有那么一个理由。”最后他只是这么说,这个答案让边上的青年摊开了手。

“跟我说实话,朋友,这跟你当初在英国花了那么多功夫布置眼线,不可能没有一星半点关系吧。”

教父依然沉默不语,苍白的侧脸在昏沉的雨天中静谧柔美,仿佛画像中的天神,天地间唯一的太阳,除此之外仅有的光,就是他绿松石一般的双眼闪烁的美丽柔光。

对方明白他的意思了。“好吧,是我唐突了,这事我也不再和你提了——哪怕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计划进欧洲做生意的根本目的。”

“他会理解我的。”他说,“我就送到这里吧,难敌,接下来我的人会护送您回去。请替我向沙恭尼先生问安。”

难敌有些诧异,然而下一秒他顺着教父的目光,看到了街对角持伞的少年,无言地笑了。

“这些敌人是您自己对付的,而我和舅舅只是不时时常与您谈心聊天的友人而已。”他的眼神朝着远方示意,“我得走了……让您和您的小男孩在一起。我真是搞不明白,您是觉得饲养这么一个祸患在身边的紧张感十分好消遣吗?”

教父皱了眉头,“难敌,你有什么不满的话不能在我们独处的时候说呢?”但是他点了点头,表示对方可以走了。

“唉,您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就算没有真正的血缘,那也是曾经养育他的父亲与家,般度家陷入了政治危机,亲王因此事病情加重去世了,而他那两个儿子至今还流落在外呢。”

他的语气在流落二字上加重,教父清楚他真正想说的是“潜逃在外”,可见他还是收敛了,也许是身为加害者在众目之下避险的自觉;然而浅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没有多说什么。难敌轻轻叹了口气,他的鞋尖轻点积雨的路面。

“能成为教父迦尔纳阁下最珍爱的东西固然是一种恩赐;可是要知道,恩赐从来都伴随着诅咒。”

这是他和自己的好友告别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迦尔纳立在那里,看着雨幕中,已经拔高了身材的少年正在朝他走来,宛如多年前的那个雷雨之夜,5岁的他朝着自己走来。

那从来不是什么消遣的玩物,那是他还未懂得什么是爱的时候,便学会了去珍爱的存在。


“5个小时的功夫,德军就突破了波军在边境的防线,”乌尔里克说,“有时候世界的改变,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权力的改换也是一样。”

迦尔纳睁开眼,看着面前即便身在刑拘风光不再,也因为大半生确实的权势气质斐然的老人。

“杀掉协助前首领稳固根基的旧干部,确实不益于建立信任,也有碍其他成员的忠诚;然而杀掉一个众人怨恨的干部,便大不相同了,”完全不似即将接受审判之人,他慢条斯理地对前来探访他的年轻人诉说,“说实话,这不像你的手段。大抵是和那个俱卢家的小子有关系吧?”

没有得到答案,大抵也是心知如今提问是多此一举,“罢了,事已至此,多猜测也无用了。”

“可是违背我的命令依然在暗中毒品交易,还有这次旅行几次的行动,都是您自己的主意。”

“是啊。毕竟我这一辈子到如今,多少是有些够知足了在身上,有时候便会不顾后果去豪赌。”他轻声笑道,“您选择在这里处置我们,也没有牵连故土的家人。”

“我会妥善处置长老亲眷的。而按照英国的法律,您大概率会被判处几十年的死刑缓刑,然后在这等待被绞刑的漫长岁月慢慢老死。”

老人合上了眼睛。迦尔纳时常来探视他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对方不想如他所愿,把自己过去了解的点点滴滴都暴露了出来。于是教父时常秘密前来,就这样坐在他面前,用淡然又锐利的视线一点点套出他掩藏的秘密,心态良好的一副泰然自若神情。

“告诉我,七年前发生在那个男人身上的真实吧。”

乌尔里克皱着眉头,多少有些不耐烦了。

“听好了,年轻人,”他说,“有时候并非是我不想帮你,可每个人的能力终归都是有限的,我也只是一介凡人,只有天知晓的真实,我也仅仅与他人同样,看到的仅是水面之上的波纹而已。”

得到这个答案,迦尔纳晃了神。“——是吗。”

“谈旧闻轶事是一种脆弱且不负责的行为,明智的做法是翻过过去。”

“我几番来此刨根问底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一个与他人的承诺。”教父说,“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您就不能给我一些回应么。”

老人叹了一口气。

“既然您要的话,那我也只能告诉您:在失踪之前,那个叛徒最后曾经与前首领单独相处——在三楼尽头的那间房间。”

迦尔纳望着他,赤色的瞳孔轻轻跳动了下。


很快,他没有再把心思放在一个得不到回应的所在了。欧洲的战争还是开始了,这一天终于来到,灾难不可避免地降临到了每一个人的头上,只是下坠得迟或早的问题。

“你对骑士王新提拔的那个孩子,有什么看法?”

阿周那给他按摩肩背的节奏顿了一下,回想起对方所指的大抵是今天临别时所见到的年轻人,有着叛逆骑士之名的莫德雷德。他摇了摇头,方才洗浴过的发梢擦过脸颊。

“毕竟保有信息太少,难以谈得上有什么看法,”他说,“然而潘德拉贡阁下决定将她留在身边,想必也有把握。”

他没有多说,包括莫德雷德的面容与骑士王令人心惊的相似;而同时拥有湖上骑士之名的兰斯洛特也从北方归来,他难免想到那所谓不列颠注定的末路。不过迦尔纳对这一切也不再感兴趣了,他往肩头伸手,捉住阿周那正在动作的手。

“今晚可以再陪我一下吗。我知道你也很累了,但这一切就要结束了;而且等回去之后……”他半阖着蓝绿色的双眼低声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人们宣布。”

在长久的过去里,他都未能产生活着的实感,养育他的双亲在他七岁之际承认他并非他们所出,并把他交还到那高高在上的亲生父亲手中;苏利耶曾经也会拥抱他,可那个男人最终也慢慢从温暖的太阳变成冷冰的神像,哪怕还是一样尽着责任教会他在这个世界生存,也许是要他成为第二个照拂大地的日神;而没有人关心“迦尔纳”是谁、想成为什么样的存在。这股惘然是始终伴随他长大且不曾淡去的东西,他看着对所有人都仁慈,好似什么都不会怨恨,只因觉得这个世界上遇到的那么多人,没有一个真正和他产生过任何有温度的关联,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和眼前的文明有什么关系。

直到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当那个小小的男孩子向他走来,就像是宇宙肇始,是不会爱人的生物有了心脏,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终于和这个世界有了分毫联系——当阿周那黑色的眼睛里只有他的时候。

他知道他的男孩不甘心当他人的附庸物,即便迦尔纳本人全无此意,不过今日之时不同以往,可能撼动他地位的人已在斗争中落败。

“可是,我不是您仅有的属下与战友。”

他的男孩摇了摇头,轻声说,“您有那么多值得信赖之人,哪怕没有我,您的国度依然会走向更好的明天。”

“不是的。”

难得一见的,迦尔纳如此决断确信,不容质疑分毫。

“因为你是……你是我和这个世界,仅有的联系。”

阿周那的心魂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下,却很快眨了下眼睛掩盖那瞬间的犹疑,他依从地凑近首领的耳旁,将双手交叠搂着他的脖颈。

“您这么说的话……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又该如何拒绝您呢。”

紫色的夕霞将两人的身影笼罩,推向这伦敦的最后一夜,他缓缓歪了下脑袋,呈现出因背对对方而无法被看到的微妙神情,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朝着下方聚焦,透着难以琢磨的神光。


他睁开双眼,坐在那里感受到床榻柔软的触感,看着别墅三楼教父卧室的墙纸,无声漆黑的暗夜里,几小时前激情与温存的余热仿佛还未散去,而阿周那只披着一件薄薄的衬衫,赤/luo/的脖子和锁骨与空气相接触,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与神色,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醒了?”

跟从前一样,身边的自己有了些许动静,他便会醒。“睡不好而已。”阿周那转过身去,足尖点上冰凉的地板,“这么多年了,您的警惕性还是一样高。”

迦尔纳很快地睁开双眼,露出无辜无奈的神色,哪怕对方看不到。他从床上坐起来,靠近阿周那的身后,看着他慢慢穿上鞋袜与裤装。

“只是有点担心你。我陪你下楼去喝点什么?”

“不,不必麻烦您了。我只是说——”

他轻叹了口气,回过脸去,在迦尔纳只看着他的眼睛的片刻之间,一手顺着当下的姿势朝枕头摸去,低声说道。

“……您确实应该这般警惕的。”

迦尔纳眼瞳急剧缩小,下一刻看到迎面而来的银光。


“——为什么。”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这黑暗中,电光石火的瞬间,曾经他以为那热爱与温存的梦境瞬间破碎一地,他一手掐着阿周那的手腕,另手则紧紧握着那没入自己肤肉的刀刃,因及时阻拦仅刺入肋下的非要害处,碎裂般的疼痛感随着血液自手掌流淌到床单慢慢涌上来,却远远抵不过没有外伤的胸口的潮涌之痛,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左手持匕首的暗杀者,自己曾经的武器与托付全部信任的二把手。

阿周那也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眼睛一直以来注视他时,所带着的温和与顺从都彻底褪下了,现在只有如利箭般刺骨的憎恨与杀意……就像是面对誓不杀死便不能罢休的仇敌。

而现在,他开口质问他的宿敌了。

“迦尔纳,你什么时候见过真正的世界了?在你和你父亲抬手的功夫,就轻易毁掉他人人生的时候吗?还是如同一个看客眼看苏利耶折辱我的父亲,就像看着一出戏剧的时候?”

迦尔纳愣了一下,捏着阿周那右手腕骨的劲道不自觉加大了几分,他张了张口,众多语词就在脑中,此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啊,我确实是你和这世界的联系,”男孩的声音颤动了一下,带着几分被遏制的哭腔,“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是你早已成为这个世界的残忍凶手的证明。”

他们面对着面,阿周那忽然放开了这柄由父亲的兄弟赠予的武器,如同了然刺杀失败的事实;他快步向后退去,扶着已然有夜风闯入的窗户,半个身子顺着姿势跨上台面,一只手搭在窗棂上。一眨眼的恍惚,迦尔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立即甩开刀刃向前追去。

在当年前往英格兰的船上,他顶着胳膊的枪伤抓住了过被追杀者往汪洋大海中扔去的少年,可是这一回哪怕他竭力伸长手臂,也没能追上一坚决往下坠落的心,这一次阿周那头也不回,就在他的面前从三楼的高度纵身一跃。

几秒后传来的声响不大,却砸得他脑中一阵阵耳鸣,这个男孩冥冥之中以和他当年父亲同样的方式,从他的身边逃走了。


“他妈的,我早就说过这个小子没法信任!”

即便短暂失神,迦尔纳也很快下楼,不顾一切地冲到街上,马嘶正紧咬着牙痛骂,朝着眼前远去的人影扣动扳机。虽然他看似气躁易怒,准头却出奇得优秀,即便是阿周那也没能躲过全部;也许是从三楼坠地时的冲击牵动旧伤,他步态不甚自然,在即将消失在路口转角的关头,最后的一颗子弹还是在他的右腿膝盖处溅出猩红之花,如同折翼之鸟坠落在地上。

马嘶在那里骂骂咧咧地更换着弹匣,看到首领大步上前的身影不禁大声呵斥。可能是用手支撑缓冲造成骨折,如今阿周那连爬起来都困难,而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街口,朝向他们的车门打开了,迦尔纳眼看着一个深色西装的男人快步上前,将地上的年轻男孩捞了起来,难以言喻的气压开始攥紧了他的胸口。

“抱歉,给我等一下——”

那男人回头瞧了他一眼,露出黑色礼帽下鲜红的眼睛与面上的纹身,如同某种可怕的野兽,可很快车上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开口:“这种时候别和他浪费时间了,小库,给我回来。”

听起来像个女人,迦尔纳只看到了她窈窕的侧影,因为下一刻男人就带着阿周那上了车,几乎就在同时向前疾驰而去,如同一滴水进入大海,彻底消逝在了这无垠的夜幕里。

“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不要追了。”

迦尔纳伸手拦住正怒骂可恶的马嘶,红发青年的头脑还在无尽的愤怒之中,然而下一刻,他突然静了下来,感到无比的心悸,因为对方鲜血淋漓的那只手,正死死地攥成拳头,看起来还握得愈来愈紧……该死,他真的不感到痛吗?


“难道你是觉得我们对上那家伙没有胜算可言?”

库·丘林冷哼一声,仰面看着身为康诺特之主的女人,确认接到目标之后她便发出讯息,指示包围了这里的凯尔特人彻底。此刻她交叠着白皙的双腿,一只手撑着脸蛋。

“问题不是你有没有胜算,小库。今天根本不是和他交手的场合,”她说,“你要想打,我日后再给找你机会。”

男人瞥了一眼她,“别是制造机会就好。”

“哎呀,原来在小库眼里,我其实是这种喜欢在他人国土上挑起征伐的坏女人吗?”

虽然这么说,她却是嘻笑的愉快神情,对方则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火柴盒:“还真说不准。”

梅芙轻轻地笑着,她见阿周那倚在车后座的靠垫上,半闭着双眼,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蜷缩着发冷受伤的四肢,不知是在回避曾经拥有过的太阳般的温暖,还是在怀念他。不过在这个最终作出的选择之后,无论后悔与否,或许也只有他知道。


“……不,没有出什么特别重大的事,只是想到接下来很久都没有机会再回来了,我想还是在欧洲多留一段时日为好,”日光之下,迦尔纳看着被包扎好的右手,向着电话另一头讲道,“是,我会留意避免被波及,国内的事务还要烦请您和阿耆尼先生多费心一下了。不,是我要多谢您,德罗纳长老。”

他放下听筒,听着医生在身侧叮嘱完伤口恢复的事宜,向他行了礼便躬身离开,房门口的马嘶才推门而入,看着迦尔纳腰间的绷带。

“你管这个叫没出什么特别重大的事。”

“毕竟伤口很浅,”他起身走到窗边,“确实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

大概要他们落得一死一伤才叫很严重的事吧,马嘶原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记得回报正事的任务。

“那辆车找到了,被废弃在路边,有备而来的话,他们必然早就换了别的交通方式;这件事真的不要联系卡美洛?”

“那些人……他们大概率是凯尔特人,如果让卡美洛知道,极有可能升级成组织之间的对立,我不想让私人的事情影响到这个地步。”

迦尔纳伸出手,将擦尽收好的匕首放在桌面上,这柄武器泛着微蓝的冷光,与一个小盒子并排,他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件没能送出去的礼物。

马嘶耸了耸肩,“毕竟你是首领,你说了算,不过要我说,”他皱着眉说,“您为什么要去找一个试图杀死自己的人呢?”

是啊,这心态很奇怪不是吗?连迦尔纳自己都颇为困扰,然而他清楚为什么背后的那个答案。

只是这该说出口吗?因为他看着阿周那不复往日的礼貌与温和,而是带着仇恨与敌意瞪着自己的表情……竟然不可救药地兴奋了。

一想到这里,迦尔纳不得不抬起被绷带包扎的五指,虚掩上双目和微微发热的前额,而浅色的发丝散下来,划落在他难以抑制笑意的唇边。


第二部·下坠(1) 完

第三部·下坠(2)尽请期待


都看到这里了,来个一键三连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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