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asin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不常在

【迦周】死于午后 1

《死于午后/Death in the Afternoon》


1950-60s,欧洲影史半架空背景,演员迦尔纳x导演阿周那


summary:年轻的电影系学生阿周那意外与过去的某个午后曾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如今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影坛新星的迦尔纳再遇,与他一同坠入爱河,那时万众狂欢的声潮之中还没有人意识到,所谓鼎盛至极的黄金时代,注定只能步向不可挽回的败落。


warning:含有其他神话角色出场/主要角色死亡/violence及abuse等让人不适的要素。


*本文的节奏大概在8k-1w字左右一章



1

 

“但是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我必须再向你声明一件事——你接下来将听到的一切对现在的人们来说也许只是故事与谈资但对于他们本人而言绝非仅仅如此

 

 

当穆尼尔第十次抬起手腕去看表盘的时针和分针,他忽然发现自己尚未在等待中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伦敦时间的12月31日,也就是千禧年到来前的最后一天——距离藤丸与基列莱特所坐航班的原定抵达时间已经过了近四个小时,他有些烦躁地抬起头,一手插着因长期躬身在文献和电脑前致使身材并不漂亮的腰侧,一手按揉被暖气打得有些发红的太阳穴。时至凌晨,希思罗机场依旧不时有旅客出入,毕竟这地方是能位居全球吞吐量首位的机场,伦敦亦是彼时最大的国际化都市,再加上旧世纪最后的元旦假期,这个点仍通过天上在各地往来的人们可不算少;只可惜,直到酸胀感逐渐袭上眼球,他都未看到自己在等待的人。直到他都准备用寻呼机或公用电话联系学院和项目组方面问询解决办法了,才看到两位年轻的身影从入境旅客通道姗姗来迟。

他看着她们穿着休闲、各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和周围入境英国游玩的观光客一块瞧不出多大区别,脸色不禁又差了一点,同时开始对学院的教授们让这两个年轻菜鸟加入学术项目的决定抱有怀疑。然而无论是作为年长者还是当地人,再如何不满,素养让他尚还知道这些情绪不应该在这两个女孩面前显露出来,于是他让自己尽可能显得十分淡然大度,好像对她们犯下的纰漏毫不在乎,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们气喘吁吁地一路而来,最终跑到自己面前不远的另一个角度四下张望着。

很快,那个为首的女孩似乎意识到了穆尼尔的所在,快速改换自己的方向来到了他的面前,而她脸上的神情显然是明白自己的行为已经给他人带来了麻烦。

“您、您好,请问您就是穆尼尔先生吧?伦敦国王学院的穆尼尔先生——”刚才的飞奔几乎让她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将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略显凌乱地在空气中比划着,“我是……我是来自日本的交换生藤丸立香,还有这位,这位是迦勒底联合协会的学员马修。真的非常抱歉,我们让您在这里等待很久了吧。”

此情此景,穆尼尔本有一堆不满等待宣泄,然而看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如此诚恳地向你道歉,你怎能选择不去接受?

“咳咳……别激动,对我而言结果是你们安全抵达就好,”他清嗓子的同时挺直了脊背,让自己看上去精神更好了一些,虽然他仍未放弃为自己的等待讨到说法,“当然了,如果我能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们比预计时间迟了几乎三个小时才到达,那就更好了。”

“这个是因为……唔。”藤丸立香看着他用手轻点腕表的动作,又颇为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两手的食指在胸前彼此打转,“您知道,我们是从北海道的札幌市出发的,但因为忽然大雪延误了起飞,然后……在入境英国以后,我按照约定要和家人打电话报告平安抵达,所以这时候,因为先前延误的缘故,十分担忧焦虑的双亲说教了我好久……”

她的英文带着明显的日本口音,有些时候还会放缓速度,像是斟酌用词是否得当,在这股慢条斯理之间,那股不满的火苗于穆尼尔胸中当即又被点燃了。现在他更加确信这一决策本身是荒谬的,他,金格尔·阿贝尔·穆尼尔,在同龄人们早就开始享受一日工作后的放松和娱乐时,他仍然勤勤恳恳投身于人文历史和各种古代文献,只是为了能在计划之内完成自己的学术任务,早日被授予学位;而他听从教授的建议参与了这个什么迦勒底联合协会,他才知道,原来本次与自己共同工作的只是一位普通在日大学的大学预科学生,而且从刚才来看,自己难道是来承担照料这位年轻女士的职责的吗?

也许是感觉到气氛越来越不对劲,另一位年轻女士马修·基列莱特在藤丸身后试着开口:“也许您不了解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穆尼尔先生……实际上前辈和我登机落座之后,才收到通知说因为跑道积雪,必须等到清理完毕才能有安全起飞的保障;前辈确实尝试过进行联络,但实在没有办法,信号实在是太差了……就是这样联系失利的缘故,所以才导致了后面让您等待这么久的情形。”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穆尼尔再盯着不放也没有必要,更何况这确实是难解的死局。尽管如此,他抱着双臂,仍显忧愁地叹了口气。

“我理解了,但我必须让你们明白一点,女士们。按照原来的计划,你们最晚会在昨晚十点到达伦敦,随后至少我们有一些去旅馆入住休息的时间,随后在今天早上七点出发启程前往曼彻斯特探访阿耆尼先生。”他停顿了一下,伸手挠了挠头顶,“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我们能找到家快餐店歇脚就已经谈得上不错的了。”

“唔,该说不说,我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藤丸的眼神飘了下,随后也因为长途旅行的疲累打了哈欠,闷闷地眨了下眼睛,“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要订夜间抵达的飞机呢……”

穆尼尔背上了自己的背包,回答得十分确信而果决:“当然是因为便宜。毕竟经费是很珍贵的,等你正式踏入科研工作的道路自然就明白了。”

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意外的回答,藤丸立香瘪了一下嘴唇,很快地拉起了自己的行李箱,在迈步之前,她先回头朝身后的马修摆摆手,示意她一起跟上落地后的第一段路程——去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

 

所幸比起太繁杂的学术目标,这一个还是相当容易的。不过半小时,这三人就如愿放下了行李和背包,坐在了如融化的黄油般暖黄的灯光下。大概是刚经历完长途飞行的缘故,藤丸立香和马修都没有什么胃口,只点了杯热红茶,看着穆尼尔放下手里的餐盘,就开始大快朵颐面前的加大杯可乐巨无霸汉堡套餐。

“您……有个好胃口啊。”藤丸立香悄声说,

“为什么不呢?我知道这只是些廉价的高热量糖油混合物,但想到上一次摄入食物还是在近十个小时之前,没什么能比糖油混合物更能帮我补充工作消耗的体力。”尽管只是简单便宜的餐食,穆尼尔却还注意把口中的食物咽下,注视着女孩的眼睛缓声说道。

藤丸立香懵懵地看着他,对着纸杯里的红茶啜饮了一口。她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来自一个安稳且平凡无比的家庭,从小按部就班地长大,即使努力也没有什么收获,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继续走上这条和当时大部分普通家庭日本女生一样的道路。被这个名为迦勒底的组织选中、成为他们项目的一份子,让藤丸看到了自己停止这一切的可能性,可当她第一次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入口第一样食物,却是和记忆中没有差别的袋泡红茶,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充盈在她的脑海中,带来一种近乎昏沉的疲惫与淡淡的幻灭感——她好像依旧只能在同一个方位原地打转,没有前往另一种生活的方法和途径。好在她仍保持着年轻人独有的乐观心态,这种消极的想法只在她脑中闪过一瞬,随即被眼前的要事取代。

“那个——在开始之前我想先了解一样,这次我们要访问的对象,是怎样的一位先生?”她双手捧着脸蛋,看向桌子另一边的穆尼尔。

青年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像是出奇吃惊,“你对此一点都不了解?”他反问眼前的女孩,“我还以为迦勒底这一边的会更加了解自己的任务才是。”

马修开口解释道:“当然不是!在得知‘阿耆尼爵士’这个名字的当时,前辈和我就使用过各种搜索引擎了,包括日本和英国的,但可以说是一无所获。所以我们想这大概是他本人行事作风低调的缘故了。”

穆尼尔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汉堡包装纸揉成一团:“好吧,那我们再来详情谈谈。我记得是今年秋天,大概十月份的时候,当时我还在做有关波斯帝国萨珊王朝的课题,来自迦勒底联合协会的一位女士主动联系到我们,说是希望能够协力完成一部回忆录。是的,阿耆尼爵士的回忆录。不过既然你们连他本人的信息都没有找到多少,那我认为有必要说明一下——无论是哪一方提出的,既然是想编撰阿耆尼爵士的回忆录,那他们想知道的必然不只是爵士本人的人生和经历……你们能理解这件事吗?”

他侃侃而谈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看到面前两位年轻女士显然没有跟上节奏的模样。穆尼尔有些失语地比划了一下,最终放下了双手。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居然能无知到这番地步吗?”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他不仅亲身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还在战后见证了所有热爱电影的人们都熟知的那个梦幻时代……那个对当时的世界,和我们所在的现今乃至未来的电影行业都至关重要的时代。每一位后来者踏入这个行业,都会观瞻他们遗留下来的一切。”

“谢谢您,等我上了大学,我一定会去选修电影相关课程的。”藤丸立香没有放弃给自己尚在合理范围内的“无知”进行辩解。

激情褪去后,穆尼尔的理智很快回来了,指责一位高中毕业生不了解那场为世界带来了新浪潮的电影运动,确实有些太过苛责了,他表示歉意地摸摸脑袋。在他刚刚打算为两位女孩解释与阿耆尼爵士关系密切之人的时候,别在腰带间的寻呼机立即发出了滴滴响声,声音不大,却像是宣告了不幸之事那样,一声声敲在鼓膜上,直到穆尼尔将它拿在手中,按下了其上的案件,他的神情在那一刻快速的变化了。

“计划有变,女士们,现在我们得马上启程去曼彻斯特,不要耽搁一刻。”

这一刻,藤丸明显嗅到了多少不妙的气息,“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穆尼尔向她解释的同时站起身:“阿耆尼爵士的情况好像不乐观,如果可能,希望能够在意识尚清醒的时候完成一些事情。”

 

不列颠本土算不上辽阔,同样在不大的岛国出生长大的藤丸立香深有感受。他们的计划打算在12月31日的上午搭乘火车,在将近中午的时分可以抵达曼彻斯特,然而从伦敦希思罗机场出发,花费也不过三个小时半的车程。车载电子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早上的八点,车窗外的公路仍然是漆黑一片,这就是高纬度地区的冬天,每日太阳挂在天上的时长少到可怜,她用手指描摹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的脸,眨了眨眼睛。

实际上她也不止一次怀疑过,到底是哪一点导致自己被这个所谓的联合协会选中,她太普通了,然而一个名叫罗马尼·阿其曼的男人说了,真是因为她的普通——“但这不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胜任的。在你之前,A组的成员们确实都在自己的领域各有成就,但只有你有能力把我们研究的成果变成所有普通人都乐意去了解看懂的东西。”

在进入迦勒底的面试阶段,她拿到介绍这个协会性质的资料就是一份A组成员的硕士论文,一个叫做戴比特的学生对于中美洲创世神话原型的研究,当时她当然没能看懂这份全英文的文章,只是感觉到了自己大概率没有资格拥有这个机会。

穆尼尔对着后视镜轻轻示意两声。“清醒一下,大概还有十分钟就要到阿耆尼爵士的住所了。对了,以防又有什么令人尴尬的情形,你们有什么问题还能趁现在。”

马修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得到藤丸立香的眼神鼓励之后终于开了口。

“别的倒也没有,只是……我很好奇,因为我们一直称他为爵士,难道他真的是有爵位和封地的贵族吗?”

经她这么一提,藤丸忽然一颗心提了起来,开始担忧自己的一身会不会太不正式,察觉到她们的不安,穆尼尔出声安慰道:“别紧张,就我的了解,他的祖上确实曾是传统意义上的贵族——就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具有头衔和封地的公爵,但自从本世纪20年代,他的父亲迪奥斯公爵去世之后,他们就变卖了所有的土地和家产,封号和头衔随之收回,只留下一栋庄园里的老宅,供曾经的仆佣们居住生活……而他似乎是由于自身在二战中的表现,在战后被英王授予的勋爵头衔。和封建社会大不一样了,如今这是一个奖励人们在某个领域拥有杰出成就与贡献的称号。”

“不要嫌我啰嗦,平常心相待就好,我相信你们做得不会太差,好吗?所以不用紧张,放平心态就可以了——我是说真的。”

 

穆尼尔并没有和她们一起下车,在安置完她们的住所之后,他就得马不停蹄地赶回伦敦,藤丸立香抓住冷风中的衣角,和马修并排站在道路上,眼前的屋舍并不是想象中的大庄园,却是坐落在海边僻静之所,一栋乔治王朝时期风格的红砖房,从修缮的程度也能见得屋主人为人行事的一丝不苟。她深吸了口气,上前按响了门铃。

十几秒后,一位男青年为她们打开了门,脸上挂着些微慌乱和歉意。他请两位女孩入座桌前,为招待不周和自己没能前来接应他们而道歉,因为阿耆尼先生于今天凌晨突发了一次休克症状,但好在他现在已经稳定了情况,稍作调整就可以接待她们了,因此在此期间,还请她们边用些简单的早餐边等候一会儿。

桌上准备了三种面包和多种黄油果酱,不久热腾腾的煎蛋和培根也被端了上来,藤丸立香咽下一口牛奶,忽然感到十分难过。搜索引擎没有帮她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唯独能知道阿耆尼于1914年夏天出生,至今已经是85岁了,参军经历和锻炼保养让他能够保持着身体和神智的状态,终究也无法完全对抗时间的流逝。

“您不必过于忧虑,决定接待客人本身是阿耆尼先生自己的考虑,也经过医生评估后被允许的行为。”青年宽慰她道,“而且对阿耆尼先生来说,能早点完成所有心愿,不留任何遗憾,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

他说得很对,藤丸立香忽然感到轻松了不少。“抱歉,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所以您是阿耆尼爵士的孙子吗?”

青年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阿耆尼先生一生都没有婚娶,他也不太喜欢人们把他装在这个头衔里,所以一直在这个小镇独居,后来因为身体方面愈发恶劣,才聘用我照顾他的。您叫我卢卡就好。”

藤丸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后脑勺,和身边的马修相视一笑,而后目光落在起居室尽头显然价格不菲的座钟上。它并没有在运作,而且时间停在了并不属于现在的位置,如果说她认为屋主人的脾性严谨认真,这无疑是相当奇怪的。富于观察的卢卡及时意识到她的困惑。

“这是来自18世纪中期之手的艺术佳品,原本是公爵老宅的旧物,似乎是当初被阿耆尼先生的兄弟带出来的。它很久之前,我还没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停了,现在已经没有工匠会维修了,因此比起冒险去试图维修它,阿耆尼先生还是宁愿保持这般就好。”

卢卡走到楼梯的边上,“另外,阿耆尼先生已经准备好见两位了,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请两位移步二楼书房了。”

“唔。当然方便了,”藤丸立香当即拍了拍手,和马修相视一眼,得到对方点头应答之后说道,“麻烦您了。”

这位被他们讨论了多时、拥有爵士头衔的阿耆尼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人?她来不及想,因为答案即将摆在她的面前,跟随男佣的带领,一级一级踩着木质的楼梯,而当真正见到他的第一眼,一种奇妙的感觉簇拥着藤丸立香,她一下子就能理解,他不是属于她们这个世界的人,只是走近他的身边,她似乎就能触摸到五六十年代的碎片,那些尚在这一方建筑的空气里弥漫漂浮,实际上早已是逝去的过眼云烟之物,骚动、光彩、流荡、激情——原来它们依旧沉静在旧时光的最深处,等待着有一日能被重新诉说。

 

爵爷的精神看上去不错,他的鬓发梳理整齐,穿着一身浓绀色的晨衣,坐在壁炉边的沙发椅上,背脊倚着靠背挺得笔直,家庭医生已经收起了输液点滴架,正在为他处理静脉里的留置针。在离开书房前,他再向自己的病人强调了一次事关停止摄入烟酒的重要性。

“请别忘记,您的肺和肾脏原本就受过枪伤,而且我早就说过,这些在晚年染上的坏习惯会毁了您。”

阿耆尼轻轻笑了声,“原谅我吧,孩子,我活得太久也太寂寞,不要剥夺这些小小的安慰;不过很快了,在今晚到来的时候,我终于能再见到阔别已久的人们了。”

正在准备记录本和录音笔的藤丸立香抬起头:“啊,原来您是今晚还有别的客人要接待,因此才要提前我们的会面吗?”

阿耆尼微笑着注视她,“当然了,毕竟是我亲爱的侄子阿周那——还有他的男人。”

马修的双眼在镜片后闪烁了一下,没有人在此时留意到卢卡神情复杂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被阿耆尼一个眼神示意。“我当然知道你们想了解的是什么了,这么多年过去,所有人依旧在乎和他们相关的事情——欧洲影坛黄金时代的两颗钻石,史无前例的艺术家,事关他们的一切,各方的出版社和娱乐报刊至今还在翘首以盼。”

是这样的,藤丸立香回忆起来了,这两个名字才是她拿到的任务课题,因此她起初十分不解,却还是做足了所有前期准备,充分进行了调研。卢卡将一本厚厚的牛皮材质封面笔记本从柜子中后取出,低到阿耆尼的手里。

“实际上,我在很久以前就在做这件事了,但你们也知道,报社媒体跟豺狼一样盯得紧紧的,我实在不胜其烦,才搬到了这里,后面也因为身体愈发力不从心,逐渐就耽搁了下来,”他缓慢翻开这本厚重的手稿,其中还有些回形针固定的几张照片,他将它们展示给两位女孩,“这是过去的某一年,他们邀请我参加电影节时的留念,那天苏利耶也出席了。当然,因陀罗也在邀请名单上,但他是绝对不肯出现在与苏利耶同一个场合的。”

随着他的话语,藤丸立香屏住了呼吸,一个个用目光仔细描摹着冲印在相片纸上的那些面孔。作为资历深厚的影星与活动嘉宾,苏利耶理所当然地站在近画面中央的位置上,相当平易近人地将手搭在两位年轻后辈的肩膀上,一名深色皮肤的青年自然大方地朝着镜头微笑,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他的身旁,从其面容神情不难发觉,这就是当年的阿耆尼;另一位苍白的青年站在另一侧,不需要什么姿态和表情,只是那张俊俏的脸庞就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请原谅我,阿耆尼先生,在正式开始前,我还有个必须要确认的问题。”这时,藤丸抬起脸,在得到对方的点头首肯之后,她继续说道,“请问……因为我在查找资料的时候了解到,始终有一种说法,讲他们实际的结局并非如人们所熟知的那样,死于残忍的命运——请您告诉我,真想真的是这样吗?”

时间似乎在当下就凝固了,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法听到,只有马修紧张地抓着她的衣袖,一面张望爵爷的反应,然而出乎意料,阿耆尼并无不悦,他缓缓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手稿放在书桌上,推到了藤丸立香的面前。

“与其在一开始就盖棺定论,为什么不选择亲自来找到这个答案呢,孩子?”他说道,“请帮我看一下,上次我停留在什么地方,现在我们就从这里开始。”

“唔,”藤丸立香照他说的话做了,找到了书签标记的地方,“是1954年的伦敦。”

 

1954年的伦敦,当时正值牛津大学十月中下旬的演讲比赛周,近五十年后的今天,回首过往,如果让当时尚在国家电影学院最后一学年中的阿周那重新抉择,其实那一天他并无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才来到伦敦城区市中心,但他没有太多思索的余地,为了跟上某位任性女士的行踪而钻进街边一辆出租车,恳请他不要跟丢前面的劳斯莱斯银色黎明,就这样一路停在了这间位于维多利亚女王大道的摄影棚门前,他清点交付了车费和小费,快速打开车门,风衣的衣摆在半空中呈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至少现在,他不用担心自己的闯入会不会给正在使用这间摄影棚的人们带来什么困扰,因为梅芙已经这么做了,就是那位驾驶银色黎明的女士,算得上是他的一位朋友,无论是意大利的伦蒂尼区,还是英国的牛津北部,这些地方从来不乏各式的富家千金,而梅芙与她们每一个都不一样,从不需要亮眼的珠宝或礼服,她自己就是那颗最珍贵的粉色钻石,永远高昂着头颅——也永远不会放弃自己想得到的。

“好吧,我们理解您的急切,可至少您得解释清楚,”其中有摄影棚的人员认出了她,当然会有人认识未来的爱尔兰康诺特银行行长,“您是来这里找谁的?”

阿周那站在这团骚乱之外,他确实是来找梅芙的,但看起来并不打算在这个环节就涉入其中,只是看着更多的人加入了这场混乱,包括曾经和他在另一个片场打过照面的斯卡蒂——这位女士朝他点头致意,随后走向趾高气昂、俨然是置身于这风暴中心宁静处的梅芙。

他听闻过这两位之间的摩擦,但也并没有多少探问他人隐私的兴趣,想来他自身对待他人看到自己的态度也是一样;不多时,似乎有更大话语权的家伙从里面出来了,指导他们拍摄的是一个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对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抱以充满不耐烦的敌意。

“该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深色衬衫的袖口被系到肘下,那副玳瑁框墨镜后的双眼扫视到阿周那的瞬间,换上了一副戒备而又狐疑的神情。

阿周那沉默地看着那张脸,从某种意义上,他也不是很乐于见到这个男人,尽管从辈分上来讲,他可是他的兄长。于是良好的礼仪驱使着他做出了一个相对体面的反应。

“下午好,难敌堂兄,”他抬起头看向他,讲那些客套到不行的寒暄话翻了出来,“很高兴看到你这样精神。”

“哈,阿周那!什么风才能把你吹到这呢?”难敌摘下墨镜,他走上前来,象征性地拍了拍阿周那的肩膀。

黑肤色的青年用眼神示意了一旁的梅芙,“我的朋友有些私人恩怨需要解决,但我不能放任她继续翘掉排练。花不了太长时间的,我保证。”

“唔。那好吧,”难敌显然有些不满意地抿了嘴唇,转而试图再从眼前的青年身上汲取一些能让自己感到优越的物质,“所以,我们的好学生阿周那,究竟是为什么跑到这来了?学院的教授们可看不上我们这种低俗无趣的影片,还有你的老师——你甘心让他们失望吗?”

面对他阴阳怪气的语调,阿周那的回应十分平静:“我答应朋友来帮她们排演一出慈善性质的舞台剧。所以,你们今天在这拍电影吗?”

“噢,还不是,新片子的女主演大牌得多,今年十二月前抽不出档期,而且这个棚子也太小了,只是来给我们的男主角拍些照片,”难敌摆摆手,“至于我?我也只是初浅尝试的小菜鸟罢了,在这个方面,拿什么和般度娱乐公司的小少爷相提并论?”

“你就非要提那些事情不可么,”阿周那皱了下眉头,童年已经远去,而他依旧不适应和这个家伙相处,“我猜你们需要搭把手,这样耗在这里终归不是办法。”

难敌瞄了一眼边上仍在喉舌之战里的两位女王,伸手挠了挠,“你是对的。咖啡或茶?还是来点热奶酒?”

“不用了,谢谢。”毕竟我只想快点找个理由离开这里,阿周那心说。

 

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穿过帷幕之后即将见到的人是谁吗?可惜一切都来得毫无预兆,就像这一天他进入这间摄影棚,同样没有任何道理和缘由,只能静立在那里,看着眼前那个从回忆里走出来的男人,站在灯光下,正在自己的面前。

“现在你见到迦尔纳了。”难敌的声音从边上冒出来,却也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一年前我像个白痴一样地做烟草生意,赔得灰头土脸的时候,在伦敦西区的一家酒吧碰到了这家伙。”

他的语气像是在炫耀自己寻觅到的稀世珍宝,骄傲自满到没察觉阿周那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甚至浑然不知这个青年此时的眼神已然发生了变化。

随着负责人的到场,被搁置的工作进度很快回到了正轨之上,因为在高温的灯光下等待多时,化妆师正在用粉扑为迦尔纳补妆,尽管这张脸显然不需要过多的化妆品,在完成之后,这个男人对着她颔首,轻轻道了声感谢,然后接过对方递来的香烟。而当他将滤嘴含在唇间的那一刻,又一针波动席卷了这方小小的空间,有人过来告诉难敌,他们准备拍摄抽烟的写真,但出于进入摄影棚的习惯,没有人携带打火机或火柴,制片人用手掌按了按额头,告诉他们那就这样子拍;于是那个人又说,可是我们的摄影师还在外面和那个爱尔兰女人一块。

就在这时,从进来一直沉默到方才的阿周那起身上前,同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在空气中擦燃一簇火苗,递到迦尔纳的面前,后者看着他被火光照映着的面孔,捋起一旁的头发,凑近过去点了香烟。

在收起打火机以后,阿周那依然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即便在那个时刻一种诡异的感觉已经涌上心头——似乎自己正在走入一个没有尽头的漩涡,并且知晓他必须逃离,来保全理智,乃至是自己的性命。

“摄影师不在吗?那么把相机给我吧。”

但是他没有最后这么做,依然昂首驻足在迦尔纳的面前,就如同是宣战——当迦尔纳继续用那双眼睛盯着他的时刻,这个词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说真的,我还以为你打算装作从不认识我直到最后呢,阿周那。”他将那根烟夹在白皙修长的指间,轻声说,“好久不见。”

阿周那没有瞥他一眼,“因为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迦尔纳仍然盯着他,即便他转身离开,那股注视仍然炙热地抓着他的脊背,但他没有回头,就如同当年那一个午后的相处之后的不辞而别。

 

摄影的工作流程推进得中规中矩,在二度开始之后就没有出过什么状况,一个半小时后胶片也被送到暗房,在当天就顺利拍板定案了,同时另一边的梅芙与斯卡哈也达成某种协议,终于彼此熄火了。在趁着难敌去暗房挑选照片期间,阿周那背对着正在茶歇闲聊的人群,从衣架上拿回自己的风衣外套,准备夹在其他工作人员中一道离开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让他不得不停下一切动作,转过头来去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质问迦尔纳:“没人告诉你这样很没礼貌吗?”

“可假如我只是叫住你,你肯定假装没听到,然后就这么走掉。”迦尔纳眨眨眼睛,朝他摆出一副兄长一般“我了解你”的态度神情,“好久不见,”他再说了一遍,“你成熟了许多,阿周那。”

阿周那稍许使了力,让自己转过身来,甩开了他的手,“哼,怎么比得上你呢?如果你只是来说这种话不痛不痒的废话,那就抱歉了,我还需要赶时间。”

迦尔纳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他根本不会抽烟,刚才只是象征性地放在嘴里作为道具。见对方虽然依旧很不客气,但至少对自己没有避而不见的意思了,他思索了一下,继续开口。

“去年圣诞假期,你为什么没来首映礼?我知道你收到我的邀请了,阿周那,而且你当时也在伦敦。”

阿周那抱着手臂,轻轻地哼了一声,“谁告诉你的?你的好弟兄难敌?”

“原来如此,你很关心吗?我很高兴,阿周那。”

“天呐。你没有意识到我只是在反讽么?”阿周那有些不耐烦了。

“是这样吗……好吧,”然而他的语气也没有显出多少失落,“我知道,当初没能遵守约定是我的错,我也不想为当时的行为找任何借口。但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而已。”

在拒绝的话得以出口之前,迦尔纳很快凑近了过来,附在阿周那的耳旁快速低声道,“明晚八点来考文特花园,德鲁里巷皇家剧院边上的鸡尾酒吧,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我。”

随后又是语调一转,“或者,你就当只是来归还当初拜托你保管的‘那样东西’,这样行了吗?”

迦尔纳看着他呼吸逐渐难以平稳的样子,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样满足地笑了,然后挥手告别,留下独自站在原地的阿周那,仍然在抚平心里的波动。

他当然有东西想要质问迦尔纳,太多了,譬如当年他不告而别的原因,又不止于此,但他只是将它们一一咽下,俨然恢复了当初来到这里时的模样,他没有遇到过一位在此地重逢的旧人,也不曾在此拾回遗落的那个午后。一切都因此发生了改变,但一切都没有改变。也许再度相遇,再一次坠入爱河,才是他们早已命中注定的轨迹。


评论
热度 ( 152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oasin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