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asin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不常在

Casablanca 26

26


阿周那一度以为在伦敦最后的一夜之后,他和迦尔纳之间的引力与感情已完全消散,无论回忆建立的假象有多美好,一个背叛的行刺者理应遭到忌惮与厌恶,而他对弑父仇人的儿子也不该有仇恨和愤怒之外的情感,然而重逢的第一个夜晚便让他尝到事与愿违。像是表达歉意一般,迦尔纳动手为仍困在目眩情迷里的他整理衣裤,将冷灰色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在勉强捞回理智的刹那,他毫不迟疑地以肘击向男人的胸口,在与之拉开距离的下个瞬间就。可直到夜风灌进他的眼目与耳洞,曾经接触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仍未平息下来,仍然是欲望横流的动物模样,如同臆症之人,他厌弃自己的内心与肉体,前额都在隐隐生疼。梅芙在旁边的车座上看着他,眼神有些像曾经在街上看一只浑身湿透的流浪猫,她知道现在阿周那心情定然不会好,就和她自己一样。最终,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好吧?这脸色未免也太难看了。”

对于友人的关心让她率先抽去了空气里的沉默,阿周那还是感觉脑袋胀痛昏沉,却勉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将其与自己的心绪一道抚平。

“至少还活着。”他勉力笑着,撑出一点幽默感回应道,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衣服我会赔给你的,抱歉。”

这样的幽默显然让对方无奈,梅芙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添一道烦心。

“我知道暂时的失败不会让你垂头丧气,只是猜到我们应该担心什么。现在我们已经进入纽约市的地界了,明日清晨时从这里离开,私人飞机会在堪萨斯的曼哈顿市降落,”她一手搭在车窗上,“而后我们再由铁路回到北美大地的另一端。”

阿周那对这样看似多此一举的安排没有异议。他清楚康诺特女王的用意,如若试图要通过飞行记录追踪他们,也会率先被偌大的曼哈顿干扰方向,难以追查到凯尔特人势力位于加利福尼亚的根据地。虽然北美本非教父的主场之地,可库·丘林不在的情况下,还是理应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冲突;更何况在势力产业进一步扩大之后,那男人现今的手腕与曾经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他们没有不谨慎以待的理由。梅芙余光瞥了眼阿周那,要说没看出刺杀失败后他经历了什么,那就像是开玩笑不打草稿,不过比起在今晚之事的个中细节上停留,她的思绪则顺其回到了一年前,他那令人惊诧的第一次行动。

“你从来不是冒失之人,阿周那,可惜对方的身手似乎确实凌驾于你之上,即便这次有我的照应……嗯,按照你们民族的说法,它依旧是一项艰难的苦修。然而我只是一直很想知道,”她用手梳理了下身前的长发,侧目看了眼身边的青年,“到底是什么,致使你当时以那样冲动的抉择,取代了应有的深思熟虑呢?”

阿周那举目盯着倒映在眼前滚过的夜灯光斑,一时没有答案以对,见他这样,漂亮女人眨了眨眼,回头望向车窗外飞驰的夜色。

“啊——是了,关于执着这件事,我也没有和你详谈的资格……所以我从不问你的这份执着起源于哪,也不会像那个希腊人那般劝你将其放下。我不过很惊诧,它竟然可以让你放弃理智至此。”

他登时有些失笑。也许如她所说,伦敦那一晚忽然发生的针对迦尔纳的刺杀,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头大错,阿周那在那一霎那静默远处,再一次直面如今早显得不堪的回忆。透过记忆他再次与那个男人面对面,聆听他诉说那些心意与自白。因为他是他和这个世界仅有的联系。

仅有。有时候偏偏是马蹄钉那样小的字句,使人失却了胜利与整个城邦。

“也许你说的这一切的源头,只是我在担心我自己……担心如果再迟一点,我就下不了手了。”

他微睁开眼睛,极尽苦涩和自嘲地笑了起来。


看见友人安然无恙坐在房间里,让马不停蹄赶到二楼的难敌松了口气。当他获悉发生何事时,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危险分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们,这不禁使得他后怕得脊背发麻,然而很快他就发现,真正被其作为暗杀目标的教父,只是在那里交代安抚宾客,告诉他们不过是一只离群的黑尾鸥撞上了玻璃窗,在海岸地区实属难免之事,而且安保措施落实得很到位,不会有威胁各位人身安全,神色语气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难敌显然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走近男人所在的地方,一脚顺势踢飞了从吧台冰桶里顺走被作为凶器使用的单尖冰锥,不过他很快就发现,男人当下的心情恐怕远没有他表现得那样好,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始终只盯着自己的一只手。

“既然没发生什么,又是什么让你摆出这幅神情?我真是已经忘记上一次见你心烦意乱至此是什么时候了,朋友。”

难敌嗤笑了一声,他的朋友仰头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双眼。“我只是很懊恼……为何到了今天,我还是能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他那苍白的手背贴上前额,音色低沉地讲,“在过去的时间里,我常常自以为我能够得心应手地处理许多事情了,只有和他有关一切还在提醒我……大概我确实是个没用的男人吧。”

友人起初并没摸到迦尔纳话语中的对方,然而在月光透过散开的层云散进窗内的那个瞬间,微光令他看清那掌心里的物什,一下子面色变得些许微妙。

那是一只小盒,静卧在丝绒衬垫中央的一枚首饰,以金料托举着其中小颗却泛着生命力光泽的红色宝石。难敌知道他的朋友会在为这件没送出的礼物,和应该收到她的那个人困扰,但他实在没想到迦尔纳居然从那晚以后就随身带着这个盒子。除了针对阿周那,任何的人或事物都不曾这样让他执拗与冲动,就像他现在看似冷静如常的面容神态,实际在胸膛内是一颗怎样的心在躁动,气息眼色中都带上了太容易被窥视到的焦躁。

“哈。你可真会开玩笑,罗泰耶,那让你忧扰困惑,甚至落入自我怀疑的本由,我早就和你说过,那就是驯养一头猛兽,本就比饲养一只无害宠物要付出的代价高得多了。”

迦尔纳眨了眼,合拢了掌心的盒子,“对我而言阿周那不是那样的存在,难敌。他在当时被前首领以所有物的名义赏赐予我,只是那个男人对他父亲因陀罗先生的惩罚。”他说,“困扰着我的从来不是你口中应该承受的代价,因为我未曾将他当成你说的物品或动物。”

难敌耸耸肩,“你是仁慈至善的迦尔纳,我们都清楚。可无论如何,你可没有宽容到让一个两次威胁你生命的男人活着。”

迦尔纳在他面前缓缓站了起来,披在他身上的那间大红外套随着夜风如旗帜轻扬,他伸手将其按住,抬眼望向窗外的夜空。

“啊,是的。”最终他只是回应道,“多谢你的关心,这件事情我有分寸,自会应付得好。”

见他意思如此,难敌也只能摇头,他抱着手臂踱步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马嘶已经在赶往北美路上了,这些天又诸多事务找上门,我恐怕抽不开身,总得有多个人在左右照应你。不过,我也有个请求,希望能借你的力量,来调查一个谜题。”

迦尔纳颔首应道:“无妨,亏你考虑得周到。”

得到对方的应允,难敌哼哼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对和他的关系心存幻想,可你也知道,爱和宽容的确能稳固一段关系,却没法稳固王国的根基,”他说话的同时,眼底色散出阴谋的晦光,“父亲的行事和舅舅的头脑教会了我许多,待时日一到,你自会从被偏爱冲昏头的错觉中清醒过来,认同我真心实意的建议。”

而迦尔纳只是径直向房门外走去,至话音落下都没有回头。


回到加州前的第二天,梅芙察觉出阿周那状态不对,他分明处在某种生理的痛苦中,却还试图掩盖作安然无事,于是她在火车上联系列车员,给芬恩·麦库尔发了电报,后者终究不是随时待命的专职医师,碰巧近日正忙于处理下属与当地商会的冲突,他代为联系了凯尔特人势力范围内一家私人诊所,阿周那回到公寓的隔日便有一位上门来为其进行检查,终于知道了自己有些低烧,算不上严重,却也能让人折腾上接近一周。他对着给自己开出处方的医生低声道谢,在对方离开之后,将一只手背贴着发热的额头,微睁的纯黑色双目虚盯着天花板的一角。

这种程度的折磨比起他经历过的事情却算不上什么,还远不至于让他的理智和思考沉沦。毕竟他是少年时就被现任教父一手调教,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男人,那所谓卓越的射击天赋,早就比不上为了要站在那家伙身边而付出的一切。他只是被困在数日前忽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某个事件里。梅芙和他所在的是贵宾车厢的单独包厢,这列横跨北美大陆的火车需要在旅途中经停各州的多个站点,在发现阿周那的异常不久后,她在内华达州北拉斯维加斯火车站时使用了站内的公用电话,青年自己便被独自留在了列车上,他静坐在夕阳里的软塌上,不多时离开了自己的包厢,穿过乘务员和旅客往来的走道,有列车员留意到这位贵宾车厢乘客的身影,询问他有什么需要,他微笑着谢绝了对方,目送其转身便于背后拧开了餐车车厢的门把。

“请出来吧。”

被训练出来的洞察力让他能察觉到常人难以触碰到的东西,比如藏身于黑暗中的眼睛,比如……来自他们的杀意。流动的空气中夹着一声气息,像是叹息,又似轻笑,他猛地在其中回过头,看到穿着斗篷的男人在漆黑中现身。

然而对方却抬起手,像在同他打招呼那样,“唉。那这边可真是失敬。说起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发现你是那个男人派来除掉我的,虽然我很惊讶……有那么几次,我都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阿周那低声回应,“所以,你到底是谁?”

“诘问一个无貌之人的身份能有什么收获——”

而男人的口型停留在最后一个字上,看着阿周那手指间拿着的一柄餐刀,正在白色手套的布料间闪烁的银光,他不得不惊讶于对方随手顺去能使用的武器的天赋,最终他摘下了兜帽,露出被掩藏其下的英格兰人的面孔。

“冷静一点,孩子,我没有敌意,毕竟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很快列车就会离开这里,在那之前呢,我得叮嘱你一件事。”男人皱着眉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一字一句地讲道,“你被盯上了。确实有人想要杀你,但那个人不可能是和我多年对接的雇主。”

阿周那默立在那里,他听着男人继续说,“至于你的问题……哎,本想着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也是最后一次了,不过你可以叫我罗宾汉。”

“这是您的真名?”阿周那皱了皱眉头。

“看来你也读过英格兰简史或是大仲马的小说啊。当然了,我本来也不是在这个国家走动的,被长期合作且不讲道理的雇主带来这里罢了。”他挠了挠金色的头发,语气和神态都慢慢严肃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联络,直到前几日,我接到专属通讯渠道的指令,然而我知道,那个男人再让人费解,也不会下这种命令,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到此为止而已。”

先前还有质疑的余地,等到不讲道理几个字一出,阿周那便肯定“雇主”就是那个男人了,而眼前的男人,也必定就是迦尔纳当初在欧洲设立的眼线。数秒的沉默后,他再次抬起头。

“您如此肯定吗?”

“出于责任,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他调查些什么,可我能确定的是,他很珍重你。”罗宾汉认真地说。

阿周那笑了笑,“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不值得接受他的珍视。”

“这可不是我有资格评价的了。旅途辛苦,那么就,”罗宾汉耸耸肩,他再度戴上遮面的兜帽,用手撑起打开一条缝的车窗往外一跃,“祝你好运——”

阿周那登时睁大了眼睛,随后下意识地就快步上前,然而火车就那一刻鸣动了汽笛,开始慢慢向前加速,他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刚才那个男人就像是彻底融入其中一样,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你刚刚去哪了?”

“透一下气而已,让你担心了。”回到贵宾车厢后,他回应了梅芙的疑问,也察觉到对方的心情不太好,形状修剪漂亮的指甲尖一下一下地叩在桌面上,“嗯……发生什么了吗?”

“你也知道,加利福尼亚的南部有个华人聚居地,一直以来和其他势力姑且算得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最近出了点事,似乎是萨克塞斯和罗马人发生了冲突,我们一批货恰好因此受到影响滞留在那里,”她抬起手摁了摁眉心,调整了下呼吸,“这事情的影响好像把华人党的领头都惊动了……真是费解,为什么尊敬的迦尔纳阁下非得去招惹这样的狠角色不可呢?”

评论 ( 2 )
热度 ( 34 )

© oasin | Powered by LOFTER